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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Former World
偵探書屋2018年底轉型為雲端書店,我們把實體書店關閉之後開啟了全新的生活,我們經歷了連我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。
阿嘉莎的妹妹和探長揭露不為人知的聲音劇製作秘辛。談《舒蘭河迷霧》如何勾勒出1960年代的台北。
音樂:
Minor2Go
戰後,平如和美棠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他們按著本能選擇前方的路。他們順著時代的江河,在湍急的河水中載浮載沉。阿嘉莎妹妹和探長講述《平如與美棠》的故事,下集更加精彩。
這一集,我們爲您介紹一本書,一本流淌悠悠歲月,情感靜如明鏡的書,《平如與美棠》。我們非常喜歡這本書,它也靜靜地影響著我們的歲月。
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是全世界最古老的湖泊,整個湖的面積相當於一個台灣島的大小。她,古老而寬容,迷離又清澈,湖光山色浸透了金黃的葉脈,留在每個造訪人的回憶裡。
和國軍打過仗的緬甸軍政府對華人有疑慮,統治期間三番兩次不讓華人開班授課教中文。緬甸是個佛教盛行的國度,華人很聰明,便用「教華人讀懂佛經」為由,開了很多佛學校,事實上有點掛羊頭賣狗肉意味,學生在意的是「學中文」。我在的這所學校,校辦公室裡有幾座盤腿的大佛在中間。學生不見得對佛有什麼膜拜,但對孔子畫像倒是顯出崇敬的態度。
/ 探長訪問整理
阿德五十八歲,是一名退休記者。他一年比一年更能意識到所有時代的複雜性,愈來愈不敢武斷,愈來愈覺得每個時代不過是重復簡單而粗暴一個壓過一個的過程。
對解嚴三十年,民主化、轉型正義,順理成章要步入下一步的社會期盼。他很淡默。
他想,九十年代蘇聯解體、中國大陸進一步市場化,一夕之間共產國家的人們對共產主義有了新看法的機會,他們開始擁抱全新的以金錢為信念的新生活,許多人的信仰和身份瓦解了,許多人無所適從,他們逐漸被時代拋棄。進步的人們嘲笑他們的信仰,憎恨他們的邪惡。他們從社會主義一下子轉到信仰金錢至上。
阿德總覺得哪裡似曾相似。
他發現,幾乎在同一個時間,一向反共產主義的台灣黨國族群,諷刺地,與他們反對的共產黨徒逐步落入相似的境遇,也感受到他們的身份、他們父輩的身份和過往歷史被拋棄了,被重新詮釋和定義,原本的光榮變成了恥辱,原來他們相信並且犧牲過的,被時代推翻了,否定了,打倒了,踩碎了,他們曾經付出的血汗變得毫無價值。他們被丟到時代的垃圾桶。他們變成時代的報廢品。
阿德意識到,從此以後,那些報廢品只有悍衛自己的身份、歷史、尊嚴。因為那是生存的意義。
阿德在餐桌上説,很少人確知我們的時代正在發生的事情意味著什麼,多長時間它會極其相似的再循環一次。現在的加害者和被加害者的身分會不會有一天顛倒過來。又一次。
他講這些話的時候,他在念大學的兒子不愛聽,嘟起嘴拿著碗離開餐桌到電視前吃,看新聞。他今天難得回家吃晚飯。他參加示威遊行已經在青島東路待了五天,今天才一身臭汗的回家洗澡吃飯。
兒子說,吃完,他就要回青島東路,跟他的同學一起奮戰。
阿德沒有反對,也沒多說什麼,他默默的收拾,把碗盤拿到廚房放在水槽。阿德與太太離異十多年,兒子是他一手養大的。這個家也是他打理的。
水槽嘩啦嘩啦,阿德聽到客廳電視新聞播報,傳來學生攻占行政院的消息。那些孩子大喊大叫。
他想起自己三十年前在民眾示威現場採訪時的畫面。
水嘩啦嘩啦,水嘩啦嘩啦。水嘩啦嘩啦。水嘩啦嘩啦。
趙翔和四個哥兒們喝酒。熱炒店人聲鼎沸。這幾個月,他明顯瘦了。他的嘴不能漂亮合攏,露出他的憨厚。
年輕時他可是個漂亮人物,又高又帥,現在頭發稀疏了。
哥兒們相互揶揄,酒一杯杯下肚。四周吵鬧聲讓他們彼此不能很清楚聽到對方說的話。桌上杯盤狼藉,滿滿一桌有香蒜龍珠、爆炒牛柳、客家小炒、三杯田雞、還有一些他已經辨認不出、也記不得下肚的是什麼菜了。菜汁和冰塊摻出來的水弄得桌面狼狽不堪。
趙翔以前是政府公務員,因為在辦公室被人排擠,受夠了辦公室政治,一氣之下,下海學做吊頂天化板,當起裝修工人。工人當了沒多久,他認為自己搞懂了這一行的技術和市場,他定決出來自己當老板。
他身旁的那位哥兒們叫陳文政,長得方頭大耳,不過已經喝的臉紅脖子粗。他一直吹噓他跟誰是鐵兄弟,為了要證明,他立即拿起手機撥打對方電話。沒人認真在乎他跟誰是多麼“鐵”的兄弟。甚至其他哥兒們對他提到的“鐵”兄弟有些不同的意見。但陳文政樂此不疲,他和哥兒們聊到誰就馬上撥打給誰。跟他談話的人叫他別撥了,陳文政不理,逕自打他的電話。撥通了就遞過電話要哥兒們跟對方聊兩句。哥兒們幾個被陳文政弄得尷尬萬分,接過電話,支支吾吾,不知與對方講什麼。
趙翔和另一哥兒們,海豹,覺得那種顯擺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對話無趣,轉移話題談起女人。幾個中年男人一起喝酒,無非談自己打滾過的戰場,要不就是征服過的女人。多還不是頭髮稀疏之後的戰果,而是荷爾蒙還旺盛分泌時期的陳年舊事,每一次喝酒都要拿出來相互咀嚼一翻。海豹吹噓起趙翔年輕時有個理容院的千金小姐,長的比現在一線女星還美,倒追趙翔的得意往事。
海豹:“那女的,哇塞,看了身材你就流鼻血了,長的沒有男人可以抵擋的妖豔。可是趙翔,硬是不接受她的投懷送抱。”
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趙翔,感覺五體投地的佩服。
趙翔那嘴又拙笨地彎起,露出一絲靦腆。
趙翔岔開話題道:“我最近接到一單生意,80多萬。但工人可不靠譜,一下出現,一下不出現。工程期只有三十天。我跟你說,我都是當天結算工人的日工資。別家公司都是扣五天的工資不一次發完。我對他們可好了。但你知道怎麼,他們拿到錢就去喝酒,好幾天不出現,缺錢了才上工。我著急啊,最後沒辦法,只好自己跳下去做。”
熱炒店眾聲喧嘩,喊芭樂拳的,高聲敬酒的,大聲吹牛的,廚房傳來鍋爐火焰高竄和鍋鏟碰撞的清脆聲。
哥兒們眼巴巴看著趙翔,對他的生意困難不感興趣,對他怎能推掉一個蛇女的過程倒是很好奇。
趙翔看著大家怪怪的,沒一會就認識情況了。
他喝了一口酒。大家伙都等不及他把酒杯放下了。
趙翔最後緩緩地說:“我那時剛被前女友甩了,跟本無心交另一個,心裡容不下別人。”
大家聽了都把眼前的酒一口悶了。
那冰涼的液體滾過喉嚨,直直進入身體的五臟六腑。
好一陣子,沒有人接上話,任由四週的聲音淹沒了他們。
酒癮是在一段長達十年的感情宣告失敗之後染上的。
半夜三更醒來,無所適從,大半夜,再也沒有睡意。去逛24小時超市,welcome, 帶了瓶威士忌回來喝。快到天亮,才睡去,兩三個小時又醒來。白天,心痛的感覺更清晰,每一次呼吸都痛,接著再喝,平均三天喝掉一瓶750CC或是一公升的威士忌。
一開始只是借酒消愁,感覺心臟插了把匕首。吃飯、坐車、睡前、睡醒都可以摸到真實存在的刀柄。心在滴血,人卻還在呼吸著。死,沒死。活又不像真正活著。藉用酒精麻痹疼痛感。完全沒有注意酒精滲透全部的內臟器官,酒精在通向全身的血管裡逐步蔓延,從動脈到微血管,到每一寸皮膚,每一個細胞,千萬個思緒都被酒精弄得暈暈乎乎,他們傻笑了,他們渾然不知漸漸僵硬又逐漸鬆弛。我感到臉部漲麻,反應遲緩,疼痛變得模糊。從年輕時就會偶爾喝幾杯,從來不上癮,也以為這次不會。
酒精幫助度過許多蒼白的時刻。一瓶一瓶喝,有一段時間配著鎮定劑一起喝。
那段感情在身上留下的痕跡不只十年。它在停留在生命中,在體內繼續發芽,瓦解,制服肉體和靈魂。
可能是強大的基因甦醒了,意識到不是人喝酒,而是酒精正在榨取人的生命。
試著對抗它。但它太強大了。只是它的俘虜。
但是基因並不服氣。他默默計算如何以弱勝強。感到體內有一股強大無比的生命力。它還想生存下去。
大部分時間,基因和人的自我意識都被打趴了。但是它的反抗沒有停止過。
心痛的感覺從每分每秒的存在,變成偶爾才想起來。
心理的需要和生理的需要交叉俘虜軀體和靈魂。
但是生存意識仍在頑強抵抗一切的毀滅性。
令人敬佩的戰鬥意志。
二十一世紀初,爸爸第一次帶我回廣東沿海的村落。
沒有爸爸,媽媽也改嫁了,他是外婆帶大的。離開老家那年十四歲,第一次坐船,在海上他和一群士兵們吐得七暈八素,坐在自己的嘔吐物裡一直上下顛簸晃到高雄。
不論風浪如何兇險,他要到外面闖蕩。一個男孩決心要做自己,勇敢地跨出他的第一步。
波濤沒有吞噬他,最終。漫長的時光卻吞噬了村落和村落的所有人。
他沒有爸爸,也找不到他父親的墳。五十年後,先試著找那個村落,人家告訴他,全死咯,一個沒有留下來。不論如何,算是找到了。然後他帶著他的兒子回來,認祖歸宗,這裡至少有塊牌位。那個村落早已面目全非,家人變成了一抔土。
現在他自己也臥病在床,從六尺之軀,剩下不到五尺,靈魂也快要消散了。
路很迷離。而他仍然必須,趕他不完的路。
把我灑在零丁洋。
零丁洋裡嘆零丁。他背了一段。
今後這條路得由我自己走了。